
大山深處的就醫路
(作者:詹雨菲、徐藝萌 指導老師:陳廣寧)
大別山脈的褶皺里,安徽省六安市金寨縣關廟村的晨霧總比太陽起得早。曬谷場邊的石碾子上,常坐著幾個揣著藥瓶的老人,有的摩挲著玻璃藥瓶上模糊的標簽,有的袖口卷著,胳膊上還留著剛測過血壓的紅印。
?村里的賬簿上記著些數字,像撒在山路間的石子,硌在老人們的日子里——144名慢性病患者里,過半是65歲以上的老人;71個糖尿病患者中,21個守著空屋等兒女電話,6個連藥杯都端不穩;44個癌癥患者的名字旁,12個標著“留守”,4個寫著“獨居”。這些數字從不說話,卻藏在每個清晨的咳嗽里,藏在藥盒被反復摩挲的邊角上。而關廟村的就醫路,就在這盼與怕之間,鋪出了些讓人心安的褶皺,也留著些繞不開的坎。
有醫有保看病易
2021年7月的傍晚,關廟鄉的暑氣還沒褪盡,56歲的唐奶奶在浴室里擰開水龍頭時,頭突然一陣發沉,眼前黑了下去。她的身子重重摔在瓷磚上,這聲悶響驚動了隔壁屋的鄰居。誰家有個動靜,親戚們總比遠在外地的兒女先聽見。
鄰居撞開浴室看到倒地的老人,沒有絲毫猶豫就撥打了鄉醫院的電話。“這里有人暈倒了,趕緊來看看!”兩分鐘不到,鄉醫生就背著醫藥箱趕到了。醫生對唐奶奶進行了一個初步的檢查,然后告訴唐奶奶的家人趕緊把她送到縣醫院去,并給縣醫院醫生打了電話,告知了唐奶奶的基本情況。
鄉間的夜路顛簸,面包車在山路上擰著彎往縣城趕。一個多小時后,車剛停在縣醫院急診樓前,醫生們已經推著搶救床等在臺階下,沒讓抬著唐奶奶的親戚多跑一步,直接就往搶救室送。后來唐奶奶才知道,就因為鄉醫院提前打了那個電話,縣醫院的急診早就備好了心電監護儀,連床位都留著,唐奶奶到后直接送進了ICU。
經過檢查后,醫生安撫唐奶奶只是心肌擴張不必太擔心,配合好藥物治療,后期不會有問題。
唐奶奶的兒子在外地打工,接到消息連夜趕回來時,擔心縣醫院檢查得不精細,想要帶唐奶奶去省城醫院再做一個詳細的體檢。
在縣醫院已經花費了7000多元,唐奶奶不愿再多花錢,但唐奶奶的兒子說他還是不放心,只有去省城醫院再做次全身檢查,沒有問題后他才放心離開。最后唐奶奶還是拗不過兒子,去了合肥市安徽醫科大學第一附屬醫院,住院10天大概花費了15000元。唐奶奶皺著眉頭說,“這是我老伴兒大半年的工資。”唐奶奶的兒子安慰她說,不用擔心,住院能報銷45%。唐奶奶聽到這個報銷比例,松了口氣。
在關廟村,留守老人不僅有醫療保險幫襯,村醫院的林醫生也經常上門走訪。誰家老人有個頭疼腦熱,林醫生就徑直上門,掏出血壓儀纏上胳膊,捏著血糖儀的試紙條遞過去,給村里的老人進行簡單檢查,測測血壓和心率。每次林醫生回到村醫院,藥箱里的記錄本又多了兩行字,記錄著看病問診的老人的病情以及用藥的注意事項。
村里大半老人不識字,藥盒上的說明書像天書,難以理解。他們就揣著這些紙片往村醫院去,遞到林醫生眼前詢問。林醫生從不嫌麻煩,耐心地指著字一個個念,用著不太熟練的村中方言囑咐著老人,哪個是飯前吃,哪個是吃兩片,又擔心老人們記憶力不好,還在藥盒上直接標好用藥時間和劑量。
如果真的有老人病情嚴重需要縣醫院轉院的情況,鄉醫院也把路鋪得順順的。老人揣著病歷本過去,醫生們耐心地給老人講解,在轉診單上一筆一畫地填信息、蓋公章,叮囑著“這樣轉過去,報銷能多些,也不用掛號”。等老人們到了縣醫院,不用對著操作復雜的掛號機犯愁——鄉醫院提前打好了招呼,到轉診窗口交個轉診單,就能直接找到對接的診室,省了不識字的窘迫,也少了來回跑腿的勞累。??
這些便利,不花哨,卻像村口的老槐樹,穩穩當當地守護著老人們的日子。
無錢無援治病難
關廟村的就醫路,在鋪平一部分褶皺后,也不著痕跡地顯露出彎曲的坎,那坎上有溝壑,有碎石,讓村里的老人摸不清看不透,走起來不踏實。
安徽省金寨縣關廟鄉政府便民服務中心的宋婷,在日常工作中接觸過不少村民。一位75歲老奶奶的經歷,讓她印象很深。
這位老奶奶腦里長了腫瘤,但她一直沒去醫院檢查。宋婷婷后來了解到,老奶奶是怕去醫院花錢,總想著“扛一扛”就過去了。直到今年,身體實在撐不住,才在家人的勸說下去做了檢查。結果出來,是良性腫瘤,這算不幸中的一點安慰——醫生說可以做手術。
可新的難題又跟著來了。醫生提到,老奶奶年紀大了,手術存在風險,有可能出現醒不過來的情況。這話讓老奶奶的心瞬間提到嗓子眼。手術費用要二十多萬元。老奶奶和老伴兒一年到頭就靠家里養的一只豬換點錢,根本沒存款。家里兩個女兒也是家境一般,這筆錢她們也拿不出來。
宋婷說,這樣的情況不是獨一個。她記得前幾年,還沒有醫保異地辦理政策的時候,村里不少老人在外省患病后,都會特意回老家里的縣醫院治療。其實原因很實在:老人們的醫保都是在老家參保的,普通慢性病患者回縣里醫院住院能報銷60%。對本就不寬裕的他們來說,這筆賬是不得不盤算的。
關廟鄉這個小村子里有一處不大不小的旅社。旅社的主人詹奶奶也有本自己看病治病的“醫藥賬”。詹奶奶家的堂屋還擺著半截褪色的墻紙,是前幾年開旅社時換的。泛黃的墻紙上沾著些擦不掉的油漬,像她中風后不復從前的身體——那場病不僅讓她不能再繼續干活,還讓樓下三間客房徹底空了。
?“以前住滿時,一天能收百八十塊,夠我和老詹生活了。”她坐在藤椅上,說話時右邊嘴角略微發顫,左邊卻紋絲不動。陽光斜斜落在茶幾上,不同的藥瓶歪歪扭扭地立在掉漆的木桌旁:有治中風的,有降血壓的,還有幾片花花綠綠的,是后來添的抗焦慮藥。
藥費成了新的窟窿。大大小小十幾種藥,一個月大概三百多,焦慮癥的藥品還不報銷。藥費壓彎了兩個沒有收入的老人的脊背。因為生病,旅店無法正常經營下去,眼看著來住店的旅客一點一點減少,詹奶奶心里又難受又自責,最后還得了焦慮癥。為填補昂貴的醫藥費帶來的巨大窟窿,她和老伴把攢了大半輩子的存折取空了。詹奶奶閑來無事會挪到窗邊,望著樓下鎖著的客房門。“要是沒得病,”她頓了頓,終于慢悠悠地說出來了句,“要是旅店還能好好開著,存著的積蓄也不至于一下子全沒了。”
除了詹奶奶這類留守老人遇到的普遍問題外,關廟村里的大藥房也是村里老人“過不去的坎”。大藥房的藥種類較多,村里老人有個什么頭疼腦熱等不是特別嚴重的病,都會去大藥房買藥,方便省事。可是開藥房的老人去世后,藥房就變了模樣。老人的子女不指望藥店賺錢,也無暇經營,藥店成了自動售賣的形式。但村里大多數老人不識字,自己去買藥不知道買哪個,有些老人也不會手機支付,漸漸地,去大藥房的老人就少了。
這里的就醫路,有村醫難以踏平的溝壑,也有老人邁不過的識字坎;有跨省車票上沉甸甸的重量;也有藥房里沉默的藥盒。但關廟村的山風里,總飄著些讓人安心的東西。是村醫藥箱里的血壓器,是鄉醫院轉診單上的紅印章,是老人手里攥著的醫療保險報銷單,更是有人愿意陪在他們身邊,把“難”一點點掰碎,把“便”一點點鋪長。這條就醫路,還在被腳步丈量,被日子打磨,就像大別山里的石頭, 粗糙卻結實,帶著人間的溫度,往更遠的地方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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