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戴上一個像帽子一樣的頭套（腦電帽），依靠“意念”就能控制設備帶著患者完成行走、抬腿等動作，一種新型的“腦康復”技術正在風靡全國。

神奇的“意念控制”背后，就是現在非常火爆的腦機接口技術。

腦機接口（BCI）按植入條件可以分為非侵入式、半侵入式和侵入式三種。其中侵入式（包括半侵入式）的腦機接口，因為有“科技狂人”馬斯克的推動，在近兩年極受關注。

非侵入式腦機接口（即“無創腦機”），也就是不需要做開顱手術，通過腦電采集設備，讀取大腦信號。相對于侵入式，非侵入式技術雖然在性能上稍遜一籌，但具有無創、便捷的優勢，因此得以更快進入商業化。

可以看到，目前國內已經有越來越多的醫院引進了非侵入式的腦機接口設備，幫助腦卒中、脊髓損傷等患者恢復運動和感覺功能，提高康復效果。

“無創腦機”助力腦卒中康復

對于中國腦機接口行業來說，2023年是一個特別的年份。不僅侵入式腦機接口研究進一步蓬勃發展，非侵入式的產品也在這一時期開始步入了市場化。

就是在這一年，王浩沖領導臻泰智能團隊研發的，全球首款腦控智能上下肢康復機器人在國內開始了臨床試用。依托于西安交大醫工交叉研究所轉化孵化，西安臻泰智能科技有限公司（簡稱：臻泰智能）由王浩沖在2018年一手創辦。

"形似動感單車，患者只需戴上腦電采集器，設定訓練模式，在腦海中想象奔跑或騎車動作，設備便會自動啟動，開展上下肢康復訓練"......上市至今，臻泰智能的這款上下肢康復機器人已經落地全國百余家三甲醫院，為醫療康復行業注入了新活力。

也是在這一年，著名的天津大學腦機交互與人機共融海河實驗室（簡稱“腦機海河實驗室”）揭牌成立，并于此后在腦機交互領域構建了全鏈條自主知識產權體系，擁有國際最大的腦機交互技術專利池。

在無創腦機領域，天津大學科研團隊的一項重要成果就是“神工-靈犀指”，這是一種無創手指穿戴設備。通過非侵入式腦機接口技術，采集患者的腦電波，可以讓患者用意念控制這根“第六指”，并配合人手完成輔助抓握等精細任務。

除此之外，針對偏癱患者的康復治療，天大研究團隊還開發了“神工”系列機器人，包括面向上肢康復的“神機”和面向下肢康復的“神甲”。

腦卒中（俗稱“中風”）是我國成人致殘的首位病因，患者常存在不同程度的運動功能障礙，嚴重影響日常生活，但目前的常規康復治療對卒中后運動障礙的康復效果有限?而腦機接口技術為卒中的康復治療提供了新的方法，近年來不同范式的腦機產品開始被應用于卒中后康復領域?

復旦大學附屬華山醫院康復醫學科是國內最早將腦機接口技術應用到臨床實踐的團隊之一。近年來，該團隊立足于將傳統的康復治療與注射治療、神經調控、腦機接口等新技術、新手段相結合，推動康復醫學向著更精細化、個性化、智能化的方向發展。

據華山醫院康復醫學科主任醫師陸蓉蓉介紹，現在在華山醫院康復科，既有自研的腦機接口康復系統，也有商用設備。因為外設不同，這些設備的外觀也是五花八門，有像功率自行車的，也有一類是柔性手套，可以用來幫助腦卒中、脊髓損傷等不同的中樞神經系統損傷患者做康復治療。

“另外，現在還有一種連接了腦機接口的外骨骼機器人特別受患者歡迎。在以前，患者借助外骨骼機器人做康復練習的時候需要康復治療師的輔助，但融入腦機接口技術以后，患者自己就能操控機器人，只要‘想一想’，機器就能帶著他動起來，這是現在比較受患者歡迎的一種治療方式。”陸蓉蓉告訴《科創板日報》記者。

中國在腦機接口領域的研究起步較晚，但發展迅速，特別是在非侵入式BCI方面進展顯著。統計顯示，當前我國腦機接口產業中大部分企業布局的還是非侵入技術，其中既有臻泰智能、強腦科技這樣的初創企業，也有三博腦科、翔宇醫療等多家上市公司。

值得一提的是，為推動行業發展，今年3月國家醫保局發布《神經系統醫療服務價格項目立項指南》，其中專門為腦機接口新技術單獨立項，設立了非侵入式腦機接口適配費、侵入式腦機接口植入費、取出費等價格項目。

這就意味著各地對接落實立項指南后，腦機接口醫療收費將有規可依。湖北省醫保局第一時間就在當月發布了全國首個腦機接口醫療服務價格，此后又有浙江跟進。

湖北省醫保局對三個腦機接口項目給出了明確的醫療服務價格，其中侵入式腦機接口置入費6552元/次，侵入式腦機接口取出費3139元/次，非侵入式腦機接口適配費966元/次。

浙江方面的定價基本接近。其中侵入式腦機接口置入費6580元/次，侵入式腦機接口取出費3150元/次，非侵入式腦機接口適配費960/次。同時，浙江還規定了兒童患者的侵入式腦機接口置入費、取出費需加收30%。

“這些政策對我們產品的進院落地有很大的促進作用。”對此，王浩沖這樣評論道。他告訴記者，不同患者的腦狀態會有所差異，因此在選用腦機接口康復系統的時候，患者首先要做一個評測，然后才能對設備參數做相應調整，這樣一來就會產生一定的服務收費。

“而湖北和浙江設立‘非侵入式腦機接口適配費’這一項目并確定了其價格，意味著以后患者做這樣的一個適配評測，相關費用（以浙江為例就是960元）是可以進行醫保報銷的。”王浩沖向記者解釋道。

非侵入式商用前景：推動大眾化普及

事實上，陸蓉蓉接觸腦機接口技術的歷史可以追溯到2009年左右。此時的腦機接口技術也還是剛剛起步。

“那個時候，我們接觸到的這個技術其實是用在健康人當中的，就是把無創的腦機接口技術和電動輪椅連接在一起，然后讓健康人戴著腦電帽去操控輪椅。”陸蓉蓉說。

這是一種基于腦電圖（EEG）信號的運動想象腦機接口，而EEG信號具有一定的個體差異性。也就是說，這樣的腦電信號的提取是有一定特征的，而在健康人當中這個特征也并非每個人都有。

因此在健康人中可以用，并不代表患者操作就一定有效。“所以我們就找了5名病人進行試驗，其中3人是脊髓損傷患者，另有2名腦卒中患者，但做下來的結果并不理想，這些患者試用之后并不能呈現健康人的效果。”陸蓉蓉說。此事最終就這樣成為了回憶里一段微弱的插曲。

陸蓉蓉再次接觸腦機接口已經是2015年，但這個時候她能感覺到腦機接口技術有了明顯的提升。這次是一套來自新加坡的商用設備，主要用于腦卒中患者的手腕康復治療。

“在腦卒中患者中，大部分人的肩關節和肘關節會恢復得比較好，但是手腕的恢復就會特別差，所以拿到這套設備后我們就開始了研究，招募30多名慢性期的腦卒中患者，并且這些患者上肢功能的恢復都比較差。”

“治療之后，我們發現大概有大約80%的患者可以作出伸腕的動作，這讓我們感覺很驚喜，因為如果采用常規的治療手段，這些患者很難出現主動伸腕動作。但隨著研究的進一步深入，我們又發現，盡管這些患者可以伸腕了，但他們的手功能恢復得依然不夠，對日常生活的幫助有限。所以當時我們覺得這項技術雖然有效，但還有提升空間。”陸蓉蓉告訴記者。

如今，又一個十年過去了。無創腦機接口技術在康復治療領域的研究更是碩果累累，尤其在運動功能恢復、神經重塑及卒中后康復等方面展現出廣闊前景，加上具有非侵入性、高安全性的特點使其臨床應用日益廣泛。

陸蓉蓉亦充分肯定了無創腦機接口技術的臨床價值和意義，但她同時強調，必須客觀看待這項新技術的輔助治療作用——它可以作為傳統康復手段的有效補充，但絕非"萬能療法"。

“自馬斯克帶火腦機接口以后，我們在門診經常會遇到患者前來咨詢，因為他們覺得這項技術是能夠幫到自己的，我們就會向他們說明這種治療為什么有效，也會強調對治療結果要有合理的預期。”她說。

特別是現在市面上有越來越多形形色色的各種產品。對此，陸蓉蓉認為，腦卒中患者的下肢康復問題通常借助常規手段就能解決，因此從臨床的角度來看，是希望未來能有更多且性能更佳的，可以用于改善腦卒中患者上肢功能的腦機接口產品。

在醫療器械臨床實驗服務領域擁有多年豐富從業經驗的、上海棋昊醫療科技有限公司創辦人詹金城告訴《科創板日報》記者，目前國內獲批的非侵入式腦機接口產品基本都是二類醫療器械，這正是因為這類產品的風險等級沒那么高，“而且與AI輔助診斷產品類似，這類產品的適應癥往往以輔助治療為目的”。

他同樣認為，非侵入式腦機接口作為一項年輕的前沿技術，雖然是經過了臨床試驗的初步驗證后才獲批上市，但其長期療效還需更多的真實世界研究驗證。

對比侵入式技術，當前非侵入式的無創腦機在信號精度和實時性上仍略遜一籌，但隨著硬件、算法和神經科學的進步，其性能有望逐步縮小與侵入式技術的差距，甚至開辟獨特優勢，如長期穩定性、社會接受度等。

王浩沖認為，侵入式和非侵入式技術在醫療領域各有獨特的應用方向，針對不同的疾病和功能障礙提供解決方案。

“目前非侵入技術主要是側重于中風、脊髓損傷、腦外傷等患者的運動功能障礙康復。而侵入式技術更適用于需要高精度控制的場景，包括幫助高位截癱、脊髓損傷、漸凍癥晚期等嚴重運動癱瘓患者實現高精度運動控制（如打字、操控機械臂）等。”

“未來兩種技術路徑并非替代關系，而是互補共存。侵入式深耕高精度醫療應用，而非侵入式則推動大眾化普及，最終推動人機融合進入新紀元。”王浩沖說。（徐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