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6-02 08:36
李止是當代橫跨繪畫、攝影與影像等多媒介的藝術家，其創作以“山水”為精神內核，在傳統與現代、東方與西方的交融中開辟出獨特的藝術路徑。他的作品兼具詩意的含蓄與深刻，既是對自然山水的深情凝望，也是對工業文明侵蝕的人文反思。在剛剛結束的2025中國當代藝術博覽會上，由觀看當代藝術中心策劃的李止個展，是他近幾年作品的一個全新展示。
山川行吟
在日趨技術化的工業和后工業時代，人何以自處似乎成了一個問題。藝術家通過建構一個能夠自主運行的藝術世界來安頓心靈，這個建構過程實則是尋求人文思想的有效介入，讓人成為真正意義的人，這是人類面臨技術擠壓、可能失去世界主體地位的一種救贖。當一個人迷失自我時常常會回到原點，重新確定方向。追溯文明源頭無疑是可行的方案。藝術家李止在經歷一段彷徨和探索之后把目光投向了北宋。
北宋藝術之所以備受推崇，是造化孕育神奇和藝術家格物致知雙向奔赴的結果。在那個靜謐雋永的詩意世界，人們找到了天人合一的神秘通道。從詩文攝影到書法繪畫，李止數十年所做的工作，在我看來，就是通過藝術消解某種焦慮，覓得精神歸宿和人生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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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李止相識于15年前的博客。我們結伴同行，數次深入太行、燕山等地采風寫生。我用畫筆，李止多用攝影機。他的攝影作品，既有遠離喧囂現實世界的幽谷青嵐，也有鄉村或城市邊緣地帶那些尚在或即將逝去的風景，其中充盈的文人氣質在技術至上的當下顯得彌足珍貴。當我打開他的兩本裝幀精美考究的攝影集時，曾被深深打動。我意識到攝影家必是能夠精準捕捉瞬間時間刻度并定格于永恒的，李止長期積淀的綜合人文素養和對藝術的敏銳感知令其在精微之外增加了某種深刻，他的攝影基于客觀真實，更是主觀選擇和升華了的同構于心理和精神世界的觀念表達和有意味的形式呈現。從早期的攝影集《溫暖的鏡頭》到《向遠處的風景》攝影展，從《山行》到《洪谷》再到《溪山》等攝影系列，我能一窺荊浩、范寬們所建構的博大深沉氣息在當代的延續，亦能想象到李止面對山川大地時的激情和冷靜，感受到其中天長地久的縈然心緒。
影像與繪畫是李止藝術創作的雙翼，他自幼以傳統的師承方式研習詩、書、畫，后游學四方，拜師交友，漸次從書房畫室轉向問道青山，在天地造化中尋求生生不息的活性。溪山勝處，煙霞靜美，數十年來李止穿行其間，行吟詩人般捕捉創作靈感。無論攝影還是繪畫，他盡力規避時下存在的某種教條、機械、淺薄和庸俗，穿透山水表象，讓心思回歸本源，在與天地精神獨往來的參悟中抵達理想。李止的每一次遠行都是讓心靈回到單純和充實的狀態，并在此狀態下完成與古人的精神對話——用藝術搭建起與宋代精神相通的津梁，觀者隨著他的所指觸碰到自我心中的林泉，從而能夠從殘酷現實中抽身而走，找回逝去的詩意家園。
當然，李止之回溯古代并非是回到原有的樣式，他更多的是希望站在更開闊的地方彰顯先人和學術引導的意義，從而能夠在靜謐處增加靈動，在樸素中生出絢爛。他是一位善于汲取多方營養的藝術家，從《故山歸夢》油畫展到現在的綜合材料藝術，李止不囿于一種范式，他曾在筆記中寫出心儀的古今大師的名字，譬如中國古代的李成、范寬、龔賢，近現代的黃賓虹、林風眠、吳大羽，西方的倫勃朗、拉圖爾、夏爾丹、羅斯科等人，都一一納入他的視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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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待文化的時代創新，中國人尊崇返古開新、化古為今的中庸之道，以此避免了傳承鏈條的激變和斷裂，在開掘藝術深度、精度方面蔚為可觀，而綜合的、彌散的思維方式讓詩與畫得到了最大限度的通融，移步易景的自由則使創作者能夠抵達渾融無礙的詩意境界。李止性格深處有對自由詩意生活的無限向往，他突破各種現實束縛和技術藩籬的種種努力恰是文人畫傳統的精神回響和情感延續。他的書齋生活和行吟山川并行不悖，在不斷親近自然的行旅中他豐富著藝術修辭手法，對故國山川主題的長期青睞則強化了其藝術的辨識度，使李止成為了李止。
李止具有獨特的觀照、運思方式，多方面修為使他能夠秘響旁通地將歷史與現實、真實與夢幻作出融通。如果說他的早期作品注重書法用筆、計白當黑、追求禪意，偏于文人畫譜系，其近期綜合材料藝術則力圖在宋代藝術精神和當代審美語境的融會中彰顯美學意義，此類作品因為模糊了某些具體形態，增加了色調感，由實入虛，由線入面，由薄到厚，由平面到肌理，徒然生出了萬古寂然的空靈和燦爛如花的美麗，思古幽情和當代暢想交融一處，在現實喧囂之外建構出一片清幽和寂靜，北宋山水神秘與崇高的品格及蘊含的普世意義便得以再現。
我一向看重藝術家的感受力和創化力，這兩種能力的獲取對應著“外師造化，中得心源”的千年古訓。李止在自述中寫道：“一年之中，三游黃河，四踏太行……一念心動喚醒生機，畫面上生長自在之境……”是的，無論是寄語春華夏蔭還是寄語秋林雪景，無論是面對宏闊山川，還是面對殘垣斷壁，也無論是描畫深邃沉靜的谷地還是描畫蜿蜒連綿的山巒，每每臨山涉水，李止皆有收獲。十年磨一劍的工作狀態，是李止一次次的詩性漫游和帶有觀念性的視覺詠嘆。李止的心像圖景源自他親近自然的生命感悟，也來自他對文化傳統的深切觀照。李止反對各種形式的藩籬，擔心迷散其中，也非追求某種特定理念，他希望在放空自我中達到心性與精神的自由，其內心的藍本，是“不薄一物，萬象涌來”，是融合諸多元素、在綜合體察之后的必要提煉和升華。其近期的紙上作品，以潑為主，潑寫結合，透過畫面我們能夠感受到隱匿其中的李止不同于他人的自然觀和方法論：以畫入影，以影入畫，以詩意、意境為核心統攝其他、博觀約取。由影像的黑白氤氳樸素到繪畫的色彩豐富斑斕，我視之為是藝術樣態轉化的一次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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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止常常在構想未來中不斷更新自我。近幾年他又有了新的目標方向且自信滿滿：“研究唐人與日本的藝術，我覺得書法與劍術在唐朝非常重要，而日本的有些方面象流浪他鄉的唐宋，雖氣象稍弱，也可以作為重要參考，以鄰為鏡，有些方面勝過以鄰為壑”。竊以為，李止在藝術中找到了鏈接當下與過去的方式。在人文缺失的時代，山水在他的影像和繪畫中不單是山水，更帶有對現實的對抗和對人生的拷問，他試圖用人文精神為日漸荒蕪的世界增添些許意義。李止的每段藝術旅程，都是其人生片斷的行吟，在行吟中完成心理和詩性的和鳴。他毅然純然地行走和冥想，我有時會想，李止這樣一直行走下去、做下去，再過若干年，當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回望人生，定然因藝術而滿足。
韓朝 |文
（韓朝：首都師范大學美術學院教授，中國畫系主任，畫家，美術評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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