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存壓力相當高。”劉輝向記者感慨說。

作為一位國有大型銀行華東地區分行柜臺人員，她發現過去一周將存款轉向理財產品的用戶明顯增加。究其原因，5月20日，大型銀行率先拉開新一輪存款利率調降序幕，這意味著一年期定期整存整取掛牌利率低于1%。

“我好幾次想建議用戶將錢留在存款，但一想到一年期整存整取利率不到1%，或許我自己都會將資金投向理財。”她向記者坦言。

普益標準發布的最新數據顯示，截至5月29日，銀行系理財產品存續規模達到31.35萬億元，較1月底增加1.49萬億元。這背后，是降準降息預期令存款再度搬家，流向理財產品。

面對新一輪“存款搬家”，銀行繼續通過發行同業存單募資以緩解負債端資金獲取壓力。然而，盡管5月20日7天期逆回購利率從1.5%降至1.4%，資金市場利率調降卻沒有“壓降”同業存單發行利率。

5月26日，多家大型銀行發行的一年期AAA級同業存單利率達到1.7%，反而較5月20日高出約6個基點。

“這無形間抬高了銀行的負債端資金獲取成本。在貸款利率下行的情況下，這將給銀行穩住凈息差下滑壓力帶來更大的挑戰。”一家股份制銀行華東地區分行對公業務部門人士趙誠向記者直言。過去一周，他所在的分行要求客戶經理多跑產業園與寫字樓，在向企業推介貸款產品同時“捎上”代發工資業務營銷，從而獲取更多低成本結算資金以“壓降”負債端資金獲取整體成本。

面對存款流向理財，一家城商行理財子投資部負責人張毅坦言自己又將面臨“幸福的煩惱”——資金配置壓力又將加大。

“近期我們做了市場調研，發現在5月20日大行調降存款利率后，不少民眾仍希望一年期理財產品回報預期在2.3%左右，但在當前高評級債券收益率中樞水準低于2%的情況下，僅靠買入持有到期策略很難滿足民眾的收益期望值。”他告訴記者。目前，他所在理財子正加大含權理財產品的研發步伐，通過在“固收+”理財產品嵌入優先股、紅利策略等權益類資產，提升理財產品整體回報預期。

張毅很快通過銀行代銷渠道了解到，當前民眾仍要求理財產品具有極低波動性，令含權理財產品推介銷售難度依然不小。此外，不少偏股混合型含權理財產品對應的風險等級是R3(平衡型)，但多數購買理財產品的民眾都是R1（謹慎性）—R2（穩健型），靠含權理財產品承接存款并滿足用戶收益要求，難度不小。

多位業內人士指出，面對低息存款，民眾傾向將存款轉向銀行理財、基金等資管產品。對銀行而言，這令負債端資金獲取壓力加大，如何通過優化存款結構留住存款與提升負債端資金穩定性，將是銀行面臨的一大新挑戰；面對存款流向理財，銀行理財產品如何有效應對債券收益率下行并提升資產配置收益率，滿足用戶對低波動、高收益的投資訴求，挑戰同樣不小。

多管齊下填補負債端資金缺口 銀行緊急應對“存款搬家”沖擊

“在5月20日存款利率調降后，有些存款到期的用戶一看到最新的一年期存款利率，直接決定將存款轉投理財產品。”劉輝告訴記者。過去一周，她所在的營業廳理財經理相當忙碌——每天都需接待不少儲戶，根據他們差異化的收益預期與風險承受能力推介合適的理財產品。

記者多方了解到，感受到存款搬家壓力的銀行相當多。

趙誠告訴記者，由于零售業務存款持續流向理財，目前他所在的分行要求對公業務客戶經理多跑企業，一面在推介貸款產品同時“搭售”企業代發工資、企業司庫管理業務，以此增加低成本結算資金的獲取規模；一面擬提高企業現金管理業務創收與資金存續規模的考核標準，督促客戶經理積極獲取企業活期存款。

“銀行內部認為，在存款利率調降情況下，相比零售端個人存款容易流向理財，企業有著業務資金周轉、員工薪酬發放與日常經營報銷等剛性資金收支，對存款利率的敏感度相對較低，是緩解負債端資金獲取壓力與融資成本的一項有效路徑。”他指出。

此次銀行調降存款利率對銀行負債端資金壓力的影響，備受業界關注。

中金公司分析師林英奇指出，需關注新一輪存款脫媒。畢竟，此次存款利率下調屬于近年幅度最大，調整后1年期存款掛牌利率首次下降至1%以下，需關注存款降息后存款流向非銀的風險。2024年存款利率下調和手工補息清理導致存款流向理財和債基，令銀行對非金融機構及政府債權增加26萬億元，一般性存款僅新增17萬億元，兩者差值9萬億元，比2023年同比增加4萬億元，可以看出去年存款利率下調與手工補息清理對存款搬家的影響。

面對此次存款搬家所造成的負債端資金獲取壓力，銀行繼續通過發行同業存單“填補”。但是，在5月20日存款利率調降后，過去10天銀行同業存單發行利率反而上漲約6個基點，令銀行的融資成本相應升高。

一位股份制銀行債券交易員認為，同業存單發行利率之所以上漲，與近日銀行間資金流動性偏緊有著較高關聯性。中國貨幣網數據顯示，截至5月30日12時，7天期質押式回購加權利率達到1.667%，較5月20日LPR調降當天高出約6個基點，顯示金融市場資金面相對趨緊。

他表示，由于市場預期存款利率調降會帶來存款搬家與銀行負債端資金獲取壓力加大，不少金融機構認為銀行也需適度調高同業存單發行利率募資，所以市場買盤因素也在一定程度推動同業存單發行利率上行。

浙商銀行FICC團隊認為，在存款搬家初期，銀行體系融出大幅減少，商業銀行負債端資金獲取壓力顯現，同業存單發行會顯著擴容，確實會導致同業存單市場利率上升。但是，此輪存款利率下調與存款搬家對同業存單市場的影響，相比2024年4月手工補息清理期間會更小。當前同業存單發行人提價意愿積極，但以期限在3個月以內的短期同業存單為主，1年期同業存單發行的沖擊相對有限。

多位股份制銀行零售業務部門人士向記者直言，此輪存款利率下調所帶來的存款搬家效應整體可控，究其原因，一是當前多數民眾的風險投資偏好較低，令他們寧可接受低息存款，也要優先確保資金安全；二是民眾提前償還房貸的意愿相對較強，吸引一批民眾將資金留在存款，等到存款金額達到一定額度就直接提前還貸；三是銀行積極向科技企業、小微企業發放貸款，也會帶來一定的“以貸養存”效應。

債券收益率下行倒逼理財子拓寬投資范疇 重構產品高收益低波動屬性

面對存款流入理財，張毅感慨“幸福的煩惱又來了”。

“幸福”是理財產品更好賣，無論是銀行代銷渠道，還是銀行理財子都更容易完成年度理財規模增長目標；

“煩惱”是新資金的流入，給銀行理財子公司的資金配置帶來一系列新挑戰。

“面對存款利率調降，不少轉投理財產品的儲戶仍希望資金年化回報率仍達到2.3%左右，且理財產品凈值需保持極低波動性。我們要完成這些目標，難度不小。”張毅指出。具體而言，一是隨著債券整體收益率下行，當前票面利率超過2%的高評級債券存續規模日益減少，令銀行理財子很難再通過“買入持有到期”策略完成上述目標；二是今年以來債券價格波動加大導致理財產品凈值波動幅度有所增加，給銀行理財子投資部門壓低產品凈值波動構成新挑戰。

為了努力滿足用戶的高收益、低波動投資偏好，過去一周高評級高收益信用債的搶券力度有所升溫。

“本周以來，我們詢價買入高收益高評級信用債的難度一直在增加，因為眾多同行都在搶購這類債券，導致賣家愿等待更高的報價出現。”張毅向記者透露，尤其是長期限、收益率超過2.3%的熱門高評級信用債，幾乎一券難求。

數據顯示，目前收益率超過2.3%的城投債、非金融產業債、銀行二永債估值占比分別僅有22.9%、12.3%與6.8%。但是，在債券收益率下行的情況下，越來越多銀行理財子、保險資管、基金等金融機構只能進一步加碼債券久期策略與信用下沉策略，獲取相對較高的債券買入持有策略收益率。

財通證券分析師孫彬彬發布最新報告指出，存款利率調降后，市場搶券行情預計還將繼續。債券市場“資產荒”邏輯也將繼續演繹。究其原因，是存款流向理財后，令理財產品對高收益優質債券的配置需求相應增加，盡管近期科技創新債券發行提供了“一些供給增量”，但城投債凈融資回落，導致債市搶券行情延續。

一位股份制銀行理財子公司產品部門人士向記者透露，目前他們正加快研發含權理財產品的步伐，計劃“承接”轉投理財的存款資金。原先他們預計，含權理財產品因掛鉤優先股、紅利策略等權益類資產，相應的產品收益率預期更高，可以滿足民眾對理財產品較高收益率的訴求，但近日銀行代銷渠道反饋的最新信息是，部分民眾對含權理財產品的接受度有待提升，原因是他們擔心含權理財產品因掛鉤權益類資產而凈值波動較大。此外，由于不少含權理財產品風險評級在R3，而此次轉投理財的儲戶風險評級在R1-R2，某種程度導致資金配置需求與理財產品供給的不匹配。

“目前，我們正根據銀行代銷端的建議，調整理財產品的資產配置結構，一是增加REITs、可轉債等具備高分紅、波動可控屬性品種的投資力度，加之引入國債期貨套期保值操作對沖債券價格波動風險，從而提升理財產品的整體收益水準同時壓低產品凈值波動幅度；二是趁著美聯儲或將在更長時間維持當前高利率，考慮階段性增加美元固收類產品投資以獲取相對穩定的高票息收入。”他告訴記者。此外，由于民眾預期黃金價格繼續上漲，他們正計劃讓部分理財產品掛鉤黃金ETF，作為增厚產品整體收益率的一大舉措，令理財產品更好地承接從存款轉投而來的資金。

（應采訪人要求，張毅、劉輝、趙誠均為化名）

（作者 陳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