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方和Summit，未來幾年的命運、股價的高低起伏，不可避免的和超級明星K藥頭對頭試驗的未來幾場三期臨床試驗數據掛鉤。

它因為數據，萬眾矚目，享盡鮮花掌聲。

在2024年9月WCLC大會上，康方生物依沃西（SMT112）公布III期試驗（HARMONi-2）中以HR 0.46大幅優于Keytruda（K藥）的PFS（無進展生存期）數據。

在生物制藥界，市場對未來的成功不吝下注：自2024年9月，康方市值暴漲至110億美元，以一款藥之力，躋入中大型生物制藥公司之列，合作方Summit市值大漲500%.

而幾天，它又因為數據，引發討論和質疑。

公司和 Summit 宣布依沃西單抗一線治療 PD - L1 陽性非小細胞肺癌的新適應癥申請獲批上市時，公布了和K藥“頭對頭”的臨床研究HARMONi-2的中期分析結果，其中不經意的一個數據 OS（總生存期）的HR（風險比） = 0.777，降低死亡風險 22.3%。

但業內對這一表現并不買賬。在這種條件下0.777 的HR已經非常接近0.8風險比閾值的紅線。一旦高出，藥品被普遍認為不具有臨床價值——按照FDA審評新藥上市的標準，以OS為臨床設計終點的三期臨床試驗中，OSHR小于0.8才會獲批。

在公告中，康方公布的α值（事先設定的允許假陽性概率）極小，α=0.0001，“我的判斷是，康方這次的數據非常早期。公司對α值的分配，主要抱著提前看看的心態。等著未來數據更加穩健了，在最終分析時再做揭盲分析。”一名臨床研究從業者說到。

但讓投資者心驚的是，康方并沒有公布的另一個決定統計學顯著性的P值（假設新藥無效的情況下，這樣結果的概率是多少），據藥物統計學家計算，康方這次中期試驗的P值約為0.116，這意味著，“在假設藥無效的情況下，觀測到HR=0.77或者更小的概率有11%”。

一位藥物統計學家表示：“在統計學領域，只有P值小于α值時，才表示大概率藥物無效的假設是錯誤的。”而只有α值的如何分配，不影響HR結果。

這次康方公布的數據，“P值（0.116）遠遠大于α值（0.0001），統計學難以認定HR=0.77有顯著性。”另一位統計學家表示。

究其原因，康方在4月28號的業務溝通會上解釋：“HARMONi-2并不是以OS為終點而設計的。”當年，K藥的KEYNOTE – 024主要終點就是PFS，次要終點才是OS。因此，康方在做頭對頭時也沿用了這一設計，其中包括398的樣本量，也是根據PFS計算的。

在中國，藥物上市通常可以基于PFS（無進展生存期）作為主要終點獲得加速批準，尤其是在嚴重威脅生命、尚無有效治療手段的癌癥領域。但若要最終獲得正式上市批準，監管部門通常仍要求提供或跟蹤OS（總生存期）數據。

這次康方披露中期數據并非自愿，更多是出自中國藥監局CDE和港交所的信息披露規則。同時，盡管K藥當時試驗設計時并不以OS為主要終點，但它的os依舊亮眼（HR=0.63 P值=0.002）

但業界為何如此關注OS？近年來，由于FDA在審評過程中發現，部分以PFS為主要終點獲批的藥物，在后續隨訪中未能在OS上體現出顯著獲益，因此對抗腫瘤藥物的審評標準有所收緊，越來越強調以OS作為確證性終點。受此趨勢影響，在Summit設計并主導的決定依沃西單抗（SMT112）的全球關鍵性III期臨床試驗HARMONi-7中，也將OS列為主要終點之一，以符合全球監管機構（尤其是FDA）對新藥上市審評的新要求。

因此，市場接受不了的是該藥的OS獲益風險：消息公布后第一個交易日，Summit 在納斯達克的股價暴跌近 36%，康方生物在港股跌去11%。

對于生物制藥，一個殘酷的現實是，未來每天都在重新定價。

中期OS到底多確定，P值很關鍵

中期OS無法在判斷藥品療效上一錘定音。

它之所以重要，主要在于OS 結果可能影響臨床試驗是否繼續進行、提前終止或進行調整。換句話說，它對于“內部人員”，包括企業和監管方，具有一定的提示和引導作用。

中期OS數據解讀風險很大，隨著更多患者數據的積累，HR數據可能會出現大幅變化。其實，最終OS比中期OS更好的例子雖然不是主流，但依然存在。

其中包括KEYNOTE-590 研究中，中期OS 中位數為 10.4個月， HR為 0.73。然而，在最終分析結果中，OS 中位數為13.4個月，HR為0.65。這表明，隨著隨訪時間的延長，該治療方法的生存獲益更為明顯。

一名業內人士還提到了諾華在治療CRPC（去勢抵抗前列腺癌）的試驗案例：在45%事件發生時，Pluvicto組的死亡風險比對照組高了16%，但到了75%事件發生時，趨勢反轉了。

之所以這些案例能夠存在，在于中期時試驗組和對照組的數據還不夠充分，樣本量較小。或是因為治療效應的延遲：在中期分析階段，盡管患者接受了治療，但腫瘤可能并未立即受到顯著抑制。同時，亞組數據也會起作用，而這一點在康方的中期報告中并未體現。

正因為如此，一般藥企對中期OS的重視程度和執行策略也不太一樣。“如果對中期分析比較有信心，而且又想盡早申報，企業就會給它多分配一些α值。” 上述臨床研究從業者說到。

但這次康方將中期分析的α值限定在0.0001，“這個數值極小，也許是擔心OS HR大于0.8，這樣的話，試驗就沒法繼續下去了。”一位統計學家分析。

關鍵是，這次試驗的P值為0.116，遠大于α值，HR=0.777的結果就沒有達到預設的顯著性標準。簡而言之：“HR告訴你藥多厲害，p值告訴你證據多確定，α值告訴你確定的判決標準。只有證據足夠確定（p<α），才能宣布藥有效。”

α值可以人為分配，P和HR值都是由客觀數據決定的，P值由效果大小（例如HR越小，P值越小）、樣本量多少（人數越多，P值越小）、數據波動大小和檢驗方法決定。

因此，從這次中期分析來看：雖然康方并沒有給中期OS之一數據太多關注，雖然把HR壓在了0.8以下，但與0.8距離過近，一位統計學家分析：“這說明依沃西單抗在未來達到FDA標準上市的可能性小了近一半。”

但問題就在于，市場對依沃西單抗的預期過高：它不僅要能上市，還要打敗K藥。

“OS體現的改善作用還是有的，但單藥和K藥相比或許達不到統計學差異。當然如果改成聯合用藥的話也許可以，但這是后話了。”一位免疫學家分析。

如果是HR<=0.8只是上市標準，那么如果想替代原有療法，OS獲益就必須再進一步。一般認為，HR 在0.50至0.70的區間內，才表示新療法有顯著的生存優勢，可能會被廣泛接受為一種替代治療方案 。比如在 KEYNOTE - 024 研究中，K藥組和化療組 OS 的 HR就達到了0.62。

因此，市場的焦慮也并不是沒有道理。

康方依沃西的OS數據贏到終點的可能性多大？

對于這次“不成熟”的OS數據，正反方爭論的本質是：此時此刻，要求OS數據是否過分？

不可否認，OS數據是國際公認判斷治療療效的主要終點指標，是評價腫瘤藥物效果的金標準。

FDA默認對于PD-1藥物的完全批準需要用OS作為終點。CDE雖然允許PFS數據支持獲批上市，但要求披露OS數據也不例外。此前關于PD-1一線治療晚期非小細胞肺癌上市標準，就從僅要求PFS數據，逐漸提高到要求增加雙盲試驗、OS數據、與替雷利單抗頭對頭對照等。

康方也在AK112的全球注冊試驗HARMONi-7時，改了設計，把OS設成了主要終點，做好了直面挑戰的準備。但這是后話。

康方選擇挑戰K藥的那一刻，就注定免不了被拿來比較。

Keytruda（K藥）通過KEYNOTE-024試驗確立了其在一線治療NSCLC的重要地位。一位免疫學家指出，KEYNOTE-024試驗的主要終點雖然是PFS，但真正的價值核心在于OS。當然，KEYNOTE-024本身堪稱免疫治療領域“百年一遇的頂峰”。對于想挑戰K藥的康方來說，相當于把自己置于極高的期望之上。

其次，在AK112（依沃西單抗）之前，已有不少先例顯示，PFS積極，但OS不如人意。

在2024年9月康方披露PFS數據時，默沙東的Eliav Barr博士在接受《Fierce Pharma》采訪時就打了一劑預防針：“需要繼續觀察OS數據。已有大量研究探索了VEGF抑制劑在肺癌治療中的應用，包括K藥本身也進行過與VEGF抑制劑的聯合療法研究。在許多默沙東的研究中，無進展生存期（PFS）表現積極，包括在肺癌領域，但總生存期（OS）方面則更難以證明獲益。”

例如，在一線PD-L1陽性NSCLC的III期LEAP-007試驗中，默沙東的“可樂組合”（Keytruda+Lenvatinib）使疾病進展或死亡風險顯著降低了22%，但相比單用K藥，總生存期卻出現了10%的負向趨勢。

目前，HARMONi-2中依沃西單抗的OS數據表現，引發了市場對HARMONi-7的負面聯想。一位業內人士評論稱：“如果SMT112（依沃西單抗）在相關III期試驗（HARMONi-7）中，OS數據能夠取得具有統計學意義的差異，那大家一定心服口服。但在數據真正公布之前，只能基于過往VEGFR概念及臨床經驗作出一般性推測。”

還有從始至終，對康方生物的依沃西抱有懷疑態度的人士，一位臨床專家表示：“西方制藥界押注一款藥能碾壓另一款藥，在機理上都會要求突破，默沙東的可樂組合沒有過分宣傳，是因為在機理上沒有找到證據。”

“靠基因工程去撼動oncology的原則？ 小概率事件。”上述免疫學專家評論。

但生物制藥界每一款明星藥物誕生的過程，充滿著“這可能無法做到，直到真的被做到”的無數時刻。

高處不勝寒

2024年世界肺癌大會，我國肺癌領域的頂尖學者周彩存教授公布了AK112的HARMONi-2研究數據：HARMONi-2研究共納入了398位患者，進行了8.6個月的隨訪。相比PD-1抑制劑K藥，AK112幫助患者降低疾病進展或死亡風險達49%，PFS HR達0.51（P<0.0001）。

“AK112頭對頭戰勝K藥”的說法由此而來。

臨床數據將直接影響商業化前景。百濟神州的澤布替尼因為“頭對頭”打敗了強生的伊布替尼，逐漸搶奪伊布替尼的市場，2024年全球銷售額總計26億美元。

2024年傳奇生物的bcma car-t藥物全年凈銷售額達9.63億美元，超過了比其更早獲批的同靶點、同適應癥的Abecma??。

康方和Summit如果能過復制百濟和傳奇的成功，那將是一個沖擊200億美元銷量的故事。

就在消息公布后，2024年9月9日，康方生物開盤一路走高，最終報收55.80港元/股，漲幅達到15.77%。此后康方的股價逆勢上市，就在4天前，港股收盤價破百，上市5年實現6.72倍的股價漲幅。Summit 股價更是連續大漲5天，如今市值173億美元，遠超康方。

欲戴皇冠，必承其重。一位業內人士表示，康方需要證明，AK112比K藥更好，雙抗比單抗combo更好，否則很難支撐Summit的估值。

這一次根據pfs推論出的os驚艷的期待落空，引起股價不小的波動。Summit股價在4月25日暴跌36%。4月28日，康方一度大跌超19%，收盤跌幅收窄至11.83%。

價值本來就是動態變化的，高預期的人離場，AK112、康方、Summit的價值被重估。

HARMONi-2研究的OS數據后面會滾動披露，多位業內人士指出，未來不外乎以下三個結局： 1. 和K藥同效；2. OS有改善，但沒有顯著差異，要考慮更多聯合方案；3. 和K藥比，OS有顯著差異，從此奠定江湖地位。

生物制藥本來就是一場賭博的游戲，“大部分的成功來自抓住機遇，而不是做出‘最好藥物的規劃’”。康方依然在這場賭博的過程中——幸運的是，它手中依然有籌碼。

來源：深藍觀 作者：李昀 吳妮